一面之緣。聽著零碎的故事,被他的哽咽打動。腦子里冒出來好些判斷,都與先前聽到的不一樣。杯酒之后,光環(huán)之外,別人都說脾氣“硌楞”的王怡岷,不再是傳說。
啥叫“硌楞”?個性、生硬、不圓滑。這些,他可能真有點,有段子為證。
段子一:去北京上課,教授看他一口南皮話鄉(xiāng)下進城模樣,以為也就是來混個門面的,不免帶了些不恭:你們企業(yè)規(guī)模多大?聽這個課怕沒必要。他表情不變,慢悠悠地說,哦,不大,一年利潤也就四五個億,多了六七個億。教授窘住,再不敢小瞧。他是個好學習的人,經(jīng)常自己或者組織員工外出學習。他說,不學,腦袋空空,賣了兩碗飯就沒東西了,誰服你?不光學,他長年堅持記日記,一天三四篇。只不過,有些日記,對于旁人來說,一直是個秘密?;蛟S,他經(jīng)歷過的一切,都留在那些字里行間。
段子二:有人買他的產(chǎn)品,他嫌人家人品有問題,你愛去哪買去哪買,我不賣!另一個橋段則正好相反:一個客戶給他加工齒輪,做一個8分錢的加工費,做了一段時間,那人說6分也行,他拍板,按一毛結(jié)帳!不光這,后來,那家的孩子他招到廠里來,認定有這樣的家長,孩子也一定錯不了。
有人笑說,有錢就任性。其實,有些事,根本和錢沒有關(guān)系。
去車間轉(zhuǎn)轉(zhuǎn)看看,偌大的車間,空曠,潔凈,清涼。用的是中央空調(diào)。再熱的天,工人干活可以不用汗流浹背。哐當、哐當,沖壓件一個一個落到收集箱里。同行的人說,就這一下,一元錢的東西變成了四五元。精密度極高,有科技含量,自然附加值就高。王怡岷心里一直想的是要做讓大企業(yè)、外國人都折服的好產(chǎn)品。還看到他們在河北省5.18經(jīng)貿(mào)洽談會的出盡風頭的工業(yè)機器人,臨時決定,要拿出一臺小型機器人上經(jīng)洽會,只有十八天時間,結(jié)果,十六天,他愣是拿出了成品,如期參展。益民智造,就是這么牛。
生產(chǎn)地源熱泵的車間,成排成排的各種型號機組,還有自己的試驗站、測驗中心,產(chǎn)品質(zhì)量比國際高出百分之三十,堪與國際水平比肩。他把8000平方米的辦公大樓做成了一座標準綠色建筑,命名為研展e時代,地源熱加太陽能,冬暖夏涼,一年四季熱水,節(jié)能效果顯著,給員工提供了舒適的環(huán)境。還引入大數(shù)據(jù)、云計算,致力于資源環(huán)境和空氣環(huán)境的保護改善,為專家研發(fā)提供真實量化的監(jiān)測與方案。在他心里,有了這個能力,做環(huán)保,是自己理應考慮的事?;ㄥX,他不計較。前段時間,省委書記來看過大樓了,贊賞有加。
車間里人不多,第二天,公司組織去旅游,就松動了,讓大伙去處理下自家事。雷打不動的,一年兩次旅游,職工都去,他不去,但每次都要到酒店等著,有時夫妻倆一起,親自送走,迎回。不是作秀,是心細,是真惦記。看著員工們興高采烈地走了,歡蹦亂跳地回來了,他心里就安頓了,企業(yè)最難的時候。他跟妻子說,咱不能生那么多,可咱有這一幫人,都是咱們的孩子。老的少的,咱必須養(yǎng)。說這話時,他仰起臉,不讓眼里的淚掉下來。
當成了自己的孩子,就不會太多去計較。他說,我不會去榨取員工血汗,我只向有智慧的人要利潤,向國際財團去刮肉,提高上幾個百分點,一年的工資都有了。
在河北益民股份有限公司,員工是很有幸福感的,吃住免費,四菜一湯,三個人一單間,單獨衛(wèi)浴。他鼓勵女工戴項鏈,誰買了超過兩千元的,有獎,當時就落實。他說人懂得追求美,是一種進步。供應商開著三馬車來送貨。他說換個汽車吧,人家說錢緊,他說合不著我給你漲錢。你開個三馬,人家還以為我的產(chǎn)品就是三馬的檔次品質(zhì)呢。他說精氣神兒決定命運,人這樣,企業(yè)也是這樣。
下一步,他準備出三分之二的錢,解決單位中層住房。能讓大家過得更舒適,他覺得欣慰。當初剛從村里做到城里,條件差,只他的辦公室有電扇,他讓人把電扇捆上。熱,大家一起熱,他不能享福享到前面。
在泵房,遇到一個小伙子,其貌不揚,高中學歷,操作技能卻超眾,省里專家來了都贊賞。小伙子好學,有狠勁,騎著車子都在背東西。王怡岷跟他說,這可不成,安全第一。那年小伙子的孩子查出急性白血病,心焦如焚,想向單位借幾萬塊錢,王怡岷聽到他打電話,說,這病,你負擔不了,需要多少支多少,我兜著。所幸,再查,是誤診,一場虛驚??尚』镒訌拇髓F了心干活。在他的情感上,覺唯有學習,長本事,干好活,才能報答企業(yè)和王總。
有情,有義,有愛。再深厚的企業(yè)文化,歸根,也還是得這個作底。
當然也嚴。他的孩子到廠里來,第一件事,派他洗廁所。別人看在眼里,還有什么不能干的?對于秩序,對于產(chǎn)品,對于質(zhì)量,他一向嚴到苛刻。他說要建立恐懼感大于一切的制度,要具備比別人強的能力。他把狠勁都用在員工身上,員工對他卻是“溺愛”——職工代表評議領導,176人參加投票,他得了173張滿意票——他可是說話耿直經(jīng)常會讓人不“舒服”的呢。而他最滿足的,是這么多年,他的員工流失率極低,包括經(jīng)歷一些大事、遭遇低谷時。他不愿員工感覺每掙一分錢很苦,他要讓他們覺得自己的付出值得。員工測評,連續(xù)三次后三名的,原則上淘汰,但他不淘汰,親自給上課。讓員工知道,不是企業(yè)少了你不行,是他不愿少了每一個人。他說這才是未來成功的動力源。
使命感,假以30年的光陰,足以讓一個人蛻變,成為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。當年被父親留在鄉(xiāng)下小村,學徒擰五金件一擰半夜的那個青年,如今已知天命,坐在他的研展e時代大樓里,執(zhí)掌一個在縣城本土首個上市的企業(yè),手下有八家公司,他想的是格局、擔當,念的是幸福、環(huán)保,說的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、大數(shù)據(jù)。所有的苦,金錢的壓力、干擾的倒逼,都一一承受過來了,現(xiàn)在都好了,不是自己的能力強了,是社會越來越進步了,經(jīng)濟環(huán)境越來越寬松了,政府也越來越給力了。一窗陽光下的王怡岷,說這話時,平靜,平和。
世上的事情總有如宿命。有些人,注定是屬于一個時代的,那些夢想、目標、智識,被時代引領推動著,進程會超出所有人的預想,讓人不由感嘆生活的深意。
不變的,是基因。那基因來自他的寧可白手起家也不要國家安家費,不愿給黨和國家添麻煩的老革命的父親,來自他那為半個村子的鄉(xiāng)親義務做裁縫、誰家有了難處都要幫一把,卻只對自己節(jié)儉的母親。幾年間母親與父親相繼大病而逝,他們留給他的唯一遺產(chǎn),是承擔。說起父母,王怡岷再次眼里有淚光。
是條漢子,強勢,卻也柔腸;是個人物,個性,但有情懷。不失王者之氣,常懷益民之心。王怡岷,人如其名。